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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捐二

Page history last edited by PBworks 17 years ago

 

詩想無羈,格律自鑄

導讀向陽的〈立場〉

唐捐

 

 

 

 

 

立場十行

 

 

你問我立場,沉默地
我望著天空的飛鳥而拒絕
答腔,在人群中我們一樣
呼吸空氣,喜樂或者哀傷
站著,且在同一塊土地上

不一樣的是眼光,我們
同時目睹馬路兩旁,眾多
腳步來來往往。如果忘掉
不同路向,我會答覆你
人類雙腳所踏,都是故鄉

 

收入南一版《高中國文》第四冊第五課〈現代詩選〉
大同資訊版《高中國文》第一冊第十一課〈新詩選〉

 

 (1).聲響結構的變化

 

五十年代紀弦在台灣發起現代派運動,反覆申說「自由語的自由詩」的重要性。所謂自由語,係指去除韻文的綑綁,以散文作為寫詩的工具;所謂自由詩,則指以破除格律的挾持,以隨機布置的方式構成詩篇。這種主張用意在凸顯:詩之所以為詩,並非來自音節的整齊、詩行的勻稱,而在於內在詩質的堅實。問題是,形式的整齊未必妨礙詩質,有時甚至還有相輔相成的效果。向陽的十行詩,即是在自由詩成為主流之後,重新「自鑄格律」的試驗。

 

這首〈立場〉是向陽對於十行詩操作極熟之後的作品,內容不難索解,此處打算專談形式,尤其是分行斷句的技巧。按古典詩只有「句」的概念,現代詩則多了「行」的概念。有時一句折成數行,有時一行兼容數句,沒有固定法則。「句」與「行」的參差變化,使得現代詩的節奏感變化多姿。以此詩為例,如果盡量求「句」與「行」的統一(使每一行容下完整一小句),則可「還原」排列如下:

 

你問我立場,

沉默地,我望著天空的飛鳥而拒絕答腔,

在人群中我們一樣呼吸空氣,喜樂或者哀傷,

站著,且在同一塊土地上

不一樣的是眼光,

我們同時目睹馬路兩旁,

眾多腳步來來往往。

如果忘掉不同路向,

我會答覆你人類雙腳所踏,都是故鄉

 

以上九句都押「ㄤ」韻,實際上這已是經過設計的結果。其中一種設計方法是倒裝,例如第四句若作「且在同一塊土地上站著」,即無法凸出合韻的「上」字。除此之外,字眼的選擇、句式的伸縮,也能增多合韻的機會。然而對詩而言,押韻也許是美德,卻不是什麼至高的美德。韻腳太疏,則字句聯結較弱,有賴更強的內在機制加以維繫;韻腳太密,則有詩意滑易之弊,常會造成固定的期待與反應。於是向陽將這些句子的置入「十行詩」的體製裡,便有兩種明顯的效果:一是讓每行的長度趨於整齊,二是適當隱藏韻腳,將部份韻字調到行中(形成所謂「句中韻」),當然,第三行把原本居於行中的「樣」子,折到行尾,成為韻腳,這是另一種變化。如此一來,韻字的位置便充滿變化,音響結構乃趨於多元:「場」與「腔」隔空遙遙呼應,「腔」與「樣」同行自諧,「樣」、「傷」、「上」在底部密集串聯,「光」、「旁」、「往」、「向」吊腳懸空,互通聲息,而「鄉」字則有壓陣的效果。十行詩之所以不是「剛好」十行,而是「必得」十行者,正在於具有堅實難移的內在機制。

 

(2).詩意單位的重組

 

適當的分行斷句,就像電影之分鏡,漫畫之分格,不僅是一種語意單位的劃出,同時也是一種表述方式的建立。詩的意義、音樂性與繪畫性,都可以因此而變化多姿。「沈默地,我望著天空的飛鳥而拒絕答腔」,這是意義完整的一句,但似乎有些冗長,詩人乃將句首三字(沈默地)折入前一行之尾,又將句末二字(答腔)折入下一行之首。如此一來,這一行變成「我望著天空的飛鳥而拒絕」,預備已足,前有所承,語意未完,後有所續,使前後文的聯結自動趨於緊密。這便是所謂「迴行」的技巧。

 

這種技巧的好處,還在於可以使詩裡的「話語」脫離「句」的羈絆,掙脫固定的語法關係,成為獨立而靜止的「字句的聚集段」,組構更為繁複的意義。試截取其間三行為例:

 

答腔,在人群中我們一樣

呼吸空氣,喜樂或者哀傷

站著,且在同一塊土地上

 

第一、「在人群中我們一樣」,可以獨立產生意義,也可以和下一行結合起來,形成更細密的指涉,如果不是通過分行,我們很可能會忽略這種雙重閱讀的趣味。第二,「喜樂或者哀傷」,可以連接前一行,讀如「我們一樣喜樂或者哀傷」,成為被「一樣」修飾的系列動詞;但也可以連接下一行,讀如「喜樂或者哀傷站著」,成為修飾「站著」的副詞。第三、「站著」既可連結上一行,亦可與下文合看,視為「同一塊土地上站著」的倒裝。由此看來,分行斷句確實具有拓寬詩意空間的潛能。

 

最後,不妨思考一個假設的問題:如果去除這首詩的「格律」成份,還其「自由」,那麼,詩意是否有所損傷?詩語是否有所遜色?思考這個問題,有助於更清楚地認識格律詩的利與弊。以開頭兩句為例,也許我們可以寫成這樣:

 

你問我立場(沉默地)

我望著天空的飛鳥(而拒絕答腔)

 

因為不考慮格律問題,所以大可盡量求其簡潔,省去「拒絕答腔」這類說明性而且很可能僅有押韻功能的文字(因為在意義上與「沈默」重覆)。換言之,「自鑄格律」為「無羈的詩想」披上美麗的外衣,建立堅實的骨架,但有時也帶來些許雜質。所以寫過許多格律詩的戴望舒曾說:「把不是詩的成分從詩裡放逐出去。所謂不是『詩』的成分,我的意思是說,在組織起來時對於詩並非必要的東西。例如通常認為美麗的辭藻,鏗鏘的音韻等等。」這類言談意在凸顯詩質的獨立價值,有其策略考量。我們知道,在實際創作中,戴望舒的音韻與辭藻還是頗為出色。這樣說來,格律到底是必要,還是不必要呢?就看善用與否了。

 

《幼獅文藝》601期,2004.1.1.頁96-9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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