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 
  • If you are citizen of an European Union member nation, you may not use this service unless you are at least 16 years old.

  • You already know Dokkio is an AI-powered assistant to organize & manage your digital files & messages. Very soon, Dokkio will support Outlook as well as One Drive. Check it out today!

View
 

唐捐

Page history last edited by PBworks 17 years ago

舌上金沙,筆下蓮花

讀《向陽台語詩選》

唐捐


   

我們的舌頭裡埋藏著祖先世代相傳的寶藏,那便是母語,跟奶水一起吸收的母語。自有新文化運動以來,若干先驅者便一直努力要挖掘這份寶藏,來滋養我們的文學。這是艱苦的,倒不是語言內部存在著什麼無法克服的缺憾,而是外在環境的扭曲與限制,因此一路發展下來,低迷危殆,或斷或續。在這種背景下,向陽始於一九七六年的台語詩創作,無論就儀式價值或展覽價值而言,都顯得極為可貴。

 

《向陽台語詩選》收錄台語詩三十六首,一仍《土地的歌》(1985)舊貌,其中「鄉里紀事」一輯稍早又曾收於《種籽》(1980)。兩個版本相互比較,選詞用字頗有些不同,例如「賭博」改成「博校」,「穩穩地」改成「穩穩」,「見羞」改成「見笑」,「時節」改成「時陣」等等,凡此皆可看出五年之間詩人鍛鍊考索的工夫,這也表現於書後詳盡的台注。改過的版本(1985),確實更加原汁原味,更能符應多數人的語感。相較之下,舊版本(1980)則摻雜更多華語的成份,我猜想,這種情況在原始發表的版本裡(見於《笠詩刊》、《台灣文藝》等),可能更為明顯。我要說的是:開始提筆寫作台語詩的向陽,一個大三學生,在台語文獻整理還不充份的情況下(用詩人自己的話是:「無範本通學,無字典通秉」),確實必須面對長久滲透教育體系的華語傳統的「干擾」。詩人必須有所抵抗,這種抵抗,從過程看來,是壯烈的,從結果看來,則是可喜的。

 

台語的俗諺歌謠是賴以抵抗的重要資源。舌頭上的台語是向外放散的,充滿狂野不羈的生命力,要將它凝定為文字,還得費力一番。諺謠中的台語,則是前人智慧的結晶,已經過提鍊與壓縮,具有一定的韻律形式,其結構之堅實,意義之豐盈,不僅可能超越華語新詩,有時更可與古典漢詩的凝練相提並論。向陽的獨詣,並非表現在對既有諺謠的接收或挪用,而是以之為參照,去收束材料,使散漫的口語取得謠諺一般的內聚形式。這種工夫,與他在同時進行的十行詩系列頗有些關聯,但試驗的幅度更加寬廣,來源更加複雜。依照向陽自己的說法,「形式的格律化,韻律的連動,以及對偶與排比的堆疊使用」,把這三種來自台灣歌謠形式特質融入詩中,乃是他常用的技巧。我們可以發現,這些技巧都能使語言趨向「極度工整化」(extra-regularity),於是在層層互疊的對等關係中,段與段,行與行,字與字之間都取得極為緊密的聯繫,這就提拔了口語,取得文學語言的的質地。

 

試舉〈好鐵不打菜刀辯〉首段為例:「好鐵藏入深山,體統大失/菜刀離開灶腳,體統大失/查埔人志在四方豈可隱遁山林/查某人心留家室哪好彳亍街市」。這幾句的風格有如歌仔戲唱辭,凝鍊堅實,充份發揮台語「文言」一面的性格。同時,鐵與刀的借喻頗為純熟,使前兩行與後兩行能夠巧妙綰結。這兩個借喻其實是為下文的「打」作準備:「我王五打阮查某是天星地筷/阮某在我王五打是理龍如鼠/好鐵若不打菜刀才是豬狗牛/菜刀若無我打哪會守在厝」。這裡融入更多的「白話」台語,但一來經過工整形式的調節,二來接受鮮活喻象的控管,淺白而不致於一清如水,如話而不致於冗沓囉唆。其次,「豬狗牛」這類特具台語趣味的辭彙,加上「天星地筷」、「理龍如鼠」(「天經地義」、「理當如此」)這類利用台語訛音的「飛白」技法,不但增添了語言的野味,更能產生強烈的形象性。

 

全書像這樣的佳作很多,或雅或俗,或文或白,向陽充份掌握了台語豐盈多面的性格,並付諸詩的法度,在三十歲以前,成此一卷名符其實的「台語.詩」,這在今天看來,毋寧仍是極其精彩的。向陽的成功,應當歸功於他取資多方,腹地廣大的格局。他不避諱吸收幾十年來華語現代詩的技巧,復能導入民間文學的質素,於是華語與台語形成一種既聯合又鬥爭的辯證關係。有時在台注裡引經據典,證實一字一辭並非無根;有時直接從口語中揣摩出可用的語彙,發明獨詣所在多有。上追古典,下汲謠諺,旁取乎現代技巧與現實情境,這是多麼可貴的詩人典型。

 

2002/10/28 中央日報〈閱讀〉

 

Comments (0)

You don't have permission to comment on this page.